新華社烏魯木齊1月20日電 題:塔克拉瑪干的“播綠使者”——中科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高級工程師常青的故事
新華社記者顧煜、宿傳義
漫漫黃沙,滾滾沙丘——面對浩瀚的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塔克拉瑪干,人們往往會驚嘆于大自然的殘酷。
這是2019年8月12日拍攝的塔里木沙漠公路兩側的綠色屏障(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 宿傳義 攝
郁郁綠意,蔥蔥草木——沿著世界最長的沙漠公路走進這片“死亡之?!备沟?,人們更會震撼于人類不屈奮斗創(chuàng)造的奇跡。
是誰,給塔克拉瑪干披上了綠色的衣裳?
29年前,中科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高級工程師常青和同事們頂著漫天黃沙走進沙海。如今,被視為“生命禁區(qū)”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一片片綠色“希望之洲”正萌發(fā)蓬勃生機。
“播綠使者”:追夢“死亡之?!?/font>
沿著塔里木沙漠公路一路南行,遠處是層層疊疊、一望無際的沙丘,近處兩側卻是高4到5米的綠色屏障。
這是2019年9月27日拍攝的塔中植物園(無人機照片)。 新華社記者 宿傳義 攝
在流沙包圍的塔中植物園,醉人的綠色讓人瞬間發(fā)蒙:這是夢還是真?
常青皮膚曬得黝黑,有些脫皮的雙手偶爾撩一下有些凌亂但不失干練的短發(fā),一談起植物就眼睛發(fā)亮、滔滔不絕。“我喜歡植物,這些植物就像我的孩子。”
“塔克拉瑪干”,維吾爾語“進去就別想出來”。33萬平方公里的大沙漠讓生命在這里絕跡。
常青(中)在沙漠中的肉蓯蓉種植示范和種子基地內進行采樣(2019年9月27日攝)。 新華社記者 宿傳義 攝
1991年,常青和同事們南下沙漠邊緣的肖塘,為沙漠油田生物防護篩選培育植物。
“越往南走風沙越大,嘴里的沙子都磨牙。”從烏魯木齊到肖塘近700公里的路程,常青和同事們走了一個多星期。抵達肖塘后,最先迎接他們的是一場接著一場的風沙。
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上建苗圃,聽起來有點像天方夜譚。為了篩選合適的植物,中科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與塔里木油田在肖塘建立了1公頃的植物篩選試驗基地,并在2公里公路建設試驗段進行苦咸水灌溉種植植物的先導試驗。1994年,當塔里木沙漠公路修建到塔中地區(qū)時,又在塔中進一步開展試驗研究。
“當時住地窩子、喝苦咸水,實驗室只能設立在地窩子中,每當起風,沙子就從草和泥巴縫中流下來,一碗水有半碗沙子?!碑斈杲?jīng)歷,常青記憶猶新。
高溫炎熱,風沙肆虐,在常青和同事們看來也就是“那么回事兒”,甚至沙塵暴迷路遇險在她口中也很“平?!?。但一提起植物,常青就滿臉心疼:“最可惜的就是那些實驗植物,剛種下去,一場風沙就全沒了。后來一刮風我們就往外沖,得保護小苗??!”
常青在植物園中修剪植物(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在簡陋的地窩子,常青和她的同事們一住就是12年。從基地試驗到2公里路段試驗,再到6.2公里試驗、30.8公里試驗,風沙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細紋。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常青和同事們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題,創(chuàng)立了流沙地高礦化度水灌溉造林技術模式,為塔里木沙漠公路防護林生態(tài)建設工程提供了技術支撐。
2003年8月16日,“塔里木沙漠公路防護林生態(tài)工程”正式開工建設。在之后的兩年時間里,2000多萬株各類苗木在塔里木沙漠公路兩側形成了一條長436公里、寬70多米的綠色長廊。
工程完工后,大多數(shù)人都回歸了都市,而常青卻選擇繼續(xù)留在沙漠。
“采種女神”:締造“希望之洲”
2003年后,“死亡之?!钡淖钪行慕⑵鹚死敻缮衬芯空竞退猩衬参飯@。從那時起,常青每年都有260多天待在沙漠中。
常青在植物園中修剪植物(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一刮三級風就是漫天的黃沙,不出門都是一嘴沙子,待在這兒是名副其實的吃土,她一年竟然能待260多天!”塔中植物園工人張國平一說到常青就直驚嘆,“剩下的100天,她不是在采種,就是在采種的路上,因此她女兒送她綽號‘采種女神’?!?/p>
“采種女神”的一年大多是這樣度過的:
春天,帶著上一年采的種子進沙漠培育,守著孱弱的小苗;
夏天,剪枝,澆水,做課題,帶學生……除了開會出差,從不跨出沙漠一步;
秋天,南北疆的戈壁沙漠,只要有荒漠植物,常青足跡必達;
冬天,也是讓常青最頭疼的季節(jié),因為每年冬天必然要和老鼠、野兔斗智斗勇……
“我近視挺厲害的,平常來個人,遠了就看不清五官,可是別處有什么植物,一眼就能瞅見?!背D暝陲L沙漫天的沙漠中行走,常青習慣了瞇著眼睛,“連女兒都說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盯著植物,看到植物就六親不認、眼珠子發(fā)紅?!?/p>
常青(左)與學生在植物園中一起取樣(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為了尋找適應苦咸水的植物品種,常青和同事們天天搬著《新疆植物名錄》查找,為此走遍了南北疆的戈壁荒灘。
“早上5點出發(fā),晚上8點才回來。有時天色實在太晚,只能在沙漠中搭帳篷露營?!背G嗝刻鞄е杉Z和一壺水在沙漠中奔走。沙漠中“晚穿棉襖早穿紗”,她的行囊里都要帶著一件短袖、一件棉襖?!斑@都沒啥,就怕冬天刮風,一刮滿臉都是沙子磨出來的細小血口子,沾點水就撕心裂肺地疼?!?/p>
好不容易引種一批植物,本來長勢挺好的,一場風沙過來就給刮光了;又或是一場干熱風或強光照過,葉片全部灼死。常青苦笑著說:“在這里培養(yǎng)植物很費勁,沙子里什么都缺,用的都是咸水,很多植物活不了。本來植物選育就是個非常磨人的活兒,在沙漠中更是如此?!?/p>
在常青和同事們的努力下,2004年,塔中植物園初見雛形,科研人員在沙漠腹地成功引種了100多種耐鹽堿的植物。
常青在植物園中采種(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如今,在塔克拉瑪干腹地這飛鳥難渡的“生命禁區(qū)”,植物園面積已達300多畝,引種的荒漠植物達260多種。
“不過啊,還有頭疼的事,好不容易育的苗躲過了風沙,躲過了高溫,有時候就躲不過老鼠、兔子?!泵鎸@些“不速之客”,常青和工人想盡了辦法“嚴打”。“跟老鼠、兔子斗了這么多年,我發(fā)現(xiàn)我這個搞植物的贏不了這些小鬼精靈。就當它們是這里綠色生命的見證者啦!”常青哈哈大笑。
“花草媽媽”:守護“常青之夢”
每天,常青都要去園里轉兩三次。看著園里枝繁葉茂的植物,常青如數(shù)家珍。
“我女兒說我是這些花花草草的‘媽媽’,跟它們比跟她要親?!碧岬脚畠?,常青欲言又止。
常青在植物園中采摘的沙生植物種子(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進沙漠工作的第二年,女兒出生。塔中距離烏魯木齊1000多公里,常青一個多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待不了幾天就得走,孩子就抱著媽媽的腿哭。
一次回到家,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高興地說她會做飯了,一會兒功夫給常青端上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等常青拿起筷子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西紅柿沒有洗就下鍋了。“因為我長期不在家,沒有人告訴她菜炒之前要洗?!背G嗔髦鴾I說,“女兒現(xiàn)在26歲了,可我每次想起這些還是心疼得想流淚?!?/p>
盡管家在烏魯木齊,但常青每次回去都蔫蔫的,還容易失眠,一回到大漠她反而精神百倍?!拔伊晳T了這個環(huán)境。”常青說。
常青在植物園中巡園(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外人眼中的辛苦,對常青而言是一種快樂。她和科學家們選育的很多沙漠植物種類不但被運用到了塔里木油田各作業(yè)區(qū)防護林中,并成功地推廣到南疆鐵路等防沙綠化工程中,還走出國門,為非洲、中亞等國家開展荒漠化防治合作提供了技術支持。
“本來準備今年退休,可以好好陪陪女兒和愛人,但是我最后還是提交了繼續(xù)留守塔中植物園的報告?!背G噙x擇再堅守5年,“打心眼里離不開這里的植物??!到時候如果需要,我可能還會再留下來?!?/p>
這些日子,常青正在研究的一項課題是“荒漠觀賞植物篩選”。她忙著觀察植物園里各種植物的長勢,了解去年新引種的幾種喬木長勢如何,是否適合這里的環(huán)境。
常青在植物園中吃飯(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
“既然選擇,就一定要堅持到底?!背G嗾f,“給沙漠披綠,是件值得一生付出的浪漫的事。”
離植物園不遠的沙漠公路旁,立著一塊標牌,上面寫著: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
這,也許就是常青與“死亡之?!惫适碌淖詈米⒛_。
中科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高級工程師常青(2019年9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顧煜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