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3月的某一天,一個叫黃宏成的臺灣省人,回到老家福建南靖縣梅林鎮(zhèn)梅林村黃氏祖祠祭拜,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和20多位黃氏后人,齊刷刷地匍匐于地,親吻腳下的土地足足12秒。讓人更沒想到的是,這只是黃先生親吻大陸30多個省級行政區(qū)域和臺灣省319個鄉(xiāng)鎮(zhèn)大地泥土的數(shù)百個12秒中的一個場景而已。
2012年,我成為了一名駐臺記者。去往機場的路上,一眼望去,都是塵土飛揚的工地,有紅澄澄、也有黃澄澄的,司機告訴我,那是紅壤和黃壤。我不禁聯(lián)想起留在黃先生唇邊的泥土會是怎樣的,一份份的親吻,究竟能把那不同的泥塑成怎樣的一個你我?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海那邊的水土,不知是否包容得下我這來自大陸廈門的小女生?
一下飛機,就直奔市區(qū),蔓延的綠意,怎么也遮不住臺灣泥土的顏色,同樣的紅澄澄、同樣的黃澄澄,我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方才曾在兩岸之間的起落。
“小姐你是從大陸來的哦,那你會唱‘起來’那首歌嗎”,臺灣的司機這么一問,我才回過神來,有點迷茫地問,“‘起來’是什么歌”,弄了半天才搞懂原來他指的是這個:(音頻播放《國歌》:“起來,不愿做努力的人們”)沒錯,《義勇軍進行曲》。
——于是,在海的那一邊,我第一次唱響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竟然是在出租車上,和一位司機大哥。
去年中秋,我去臺南麻豆采訪當?shù)氐奈牡┳鎺煚敗I郎宅郭家。初見郭老先生,他頭上帶著綠營選舉造勢的帽子,對我們的采訪極為抗拒。老人家連連擺手說:“不要采訪啦,你們大陸人來臺灣,賺錢的是你們,又不是我們?!蔽耶敿从瞄}南話回答:“阿伯,我就是在大陸吃到你們麻豆的文旦,才專程來這里采訪您的”??吹贸鰜?,我一開口,他很吃驚, “原來你們也會講臺語哦?”,我告訴他,不只是我,在大陸還有兩千萬人,每天都說著和他一樣的閩南話。我們的采訪就這樣開始了。
——原來在海的那一邊,有時只需要一段鄉(xiāng)音就能夠彌合那長長又深深的心隔。
在高雄,我們見到了祥和里里長劉德文,12年來他堅持著一項“特殊服務”,義務幫助轄區(qū)內的老兵將骨灰送回大陸。每一次實施這項服務,有幾件事是他一定要做的:當航班駛抵老兵故鄉(xiāng)的時候,他堅持骨灰盒必須先放地上一段時間,按他的說法叫“走地”,意思是讓老兵可以第一時間腳踏家鄉(xiāng)的土地;入住酒店,他一定會定兩張床,一張給自己,一張給老兵;他有一個服務的專用袋,是喜慶的紅色袋子,專門用來安放老兵的骨灰盒,問他為什么選擇紅色,他說,對中國人來說,落葉歸根是喜事,這是中國人的倫理。
——原來在海的那一邊,他們也會用心貼著土地,他們也會用夢裹著情誼,更會用回家的陪伴去消弭游子遠走的距離。
今年6月,大陸國臺辦主任張志軍訪臺,成為第一個到訪臺灣的大陸對臺事務主管部門負責人。那天他前往拜訪高雄杉林區(qū)的一處木瓜果園,我記得當天來了很多當?shù)毓r,他們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小物件,有斗笠、坎肩、記事本等等,熱情地向張志軍索取簽名,讓這位儒雅的學者型官員在臺灣感受了一把明星般的待遇。事后我采訪其中一位果農,他手里拿著寫有“張志軍”三個大字的斗笠愛不釋手,他說,他要把這頂斗笠?guī)Щ丶覓斓綁ι?,留作紀念,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這位大陸高官說話很實在。
——原來在海的那一邊,在一樣土地上著笠耕作的人們,雖說誰都有誰的好惡喜厭,但誰也都有誰的鄉(xiāng)里鄉(xiāng)情。
那里的人,和我們說著一樣的語言,那片土地,和我們有著媽祖關公的文化傳承,但總有一些情境,還是敵不過可怕的政治操弄。我被一個司機在半路上丟下過,就因為我是大陸來的。一路走回,腳底仍舊是紅壤和黃壤的交合,這樣的遭遇,并沒有讓我模糊那片土地的顏色。因為,那片泥土有溫度,記者往往是第一個感知其人情冷暖的群體;因為,那片泥土有尺度,記者往往是第一個用其來丈量心與心距離的群體;因為,那片泥土有跨度,記者往往是第一個體驗超越分歧尋求共識的群體。
海的這一邊和那一邊,多少有著事實上的距離,但正如臺灣詩人向明所寫:銅墻的壁壘呵,終不敵親情的柔指,輕輕一推,就踉蹌地閃了過去……不是嗎?
現(xiàn)在是2014年的年末,我不知道,現(xiàn)在黃先生的吻,落在哪里,但我知道:半個世紀的風,無論隔著怎樣一灣海峽,揚起的都是同一把泥土。(視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