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前選擇了記者,23年前選擇了光明日報,我很慶幸自己的選擇。這條路很艱辛,但也很純粹。
20年前,我第一個寫了孔繁森。我陪孔繁森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后14天,我問他:“孔書記,你為什么要二進西藏?”他笑了笑說:“艱苦地區(qū)更需要人吶!”
6年前,我第一個寫了汶川大地震英雄機長邱光華,我問他,你已經退居二線了,為什么還要這么拼命地飛?他說:我是周總理欽點的第一代少數(shù)民族飛行員。這么危難的時候,我不飛行嗎?
也是在6年前汶川大地震中,我見到一位父親,他被通知來認領女兒遺體時,沒有痛哭,也沒有責怪,他把尸體綁在帶來的木板上,背上肩就往家走,40分鐘的車程,竟然足足走了13個小時。走走停停,哭哭笑笑,他要把一肚子酸甜苦辣都講給女兒聽。望著父女倆的背影,看著山路彎彎,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這不正是我們中華民族堅韌不拔、樂觀向上傳統(tǒng)美德的真實寫照嗎?
今年8月,我?guī)е?個學生到連云港開山島上住了5天。這個島離最近的海岸還有12海里,面積只有兩個足球場大,沒有淡水、沒有電,沒有網絡、也沒有手機。一對叫王繼才王仕花的夫婦在這個島上,一守就是28年。每天清晨,倆人扛著旗到后山。?王繼才升旗,王仕花敬禮。王仕花個子矮,敬禮的姿勢并不標準,但在我這個老兵看來,卻美得叫人掉淚。我問,沒人要求,也沒人看,為什么還要天天升旗,王繼才拉著我的手,指著東邊說:“當年日本鬼子侵略連云港,就是在開山島歇的腳,如果當時我們有人在,鬼子就上不來?!?28年,10220天,夫妻倆每天重復著同一天的日子,每年僅收入3000多塊錢。28年,夫妻倆用壞了170多面國旗,聽壞了19臺收音機,聽到激動的地方,就在樹上刻字,“今天是祖國生日”、“釣魚島是中國的”……
一次,我無意間看到王繼才腿上滿是豆大的白點子。一問,才知道是濕疹。我馬上打電話給軍總的專家,醫(yī)生說軍區(qū)領導帶這人來看過,這不是病,沒辦法治,離開小島到岸上生活就好了。但在島和身體之間,王繼才選擇了守島。他說,身體是自己的,但人是國家的。
王繼才大女兒結婚的時候,化了五次妝都被淚水打濕,父母遲遲沒有來。進禮堂的時候,姑娘一步三回頭,說:“我走得慢點,或許爸媽就能趕上了?!边@個時候,王繼才夫婦在島上望著臺風肆虐的大海,心里該是什么樣的滋味啊?可這就是職責,王繼才說,家就是島,島就是國,守島就是衛(wèi)國。我在想,我們國家還有多少無人值守的小島??!
4年前,我寫了江蘇科技大學的教授景榮春,他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教書育人,卻把這件事做到了極致。當骨癌擴散到背部,他左手按著后背,右手板書講課,將六件汗衫上都按出了雞蛋大的洞。這使我想起了肝癌晚期的焦裕祿,這不就是活著的焦裕祿嗎?
臨終前,景榮春趴在我耳邊說:“我一個放牛娃能免費上大學,多虧了共產黨,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想入黨。”于是,一場特殊的入黨宣誓儀式在病房舉行,當領誓人講到最后一句:“永不叛黨”時,景榮春舉起的右拳還未放下,就閉上了眼睛,兩顆淚珠順頰而下。我清楚地記得,那是2010年8月5日中午12點40分。48個小時后,他的遺體被蓋上鮮紅的黨旗,推進了火化室。那一年,景榮春64歲。
回想這一輩子,每個人都會有很多遺憾。父親去世時,我在兩會采訪,回去時他的墳頭已長出青青小草;我的第一個兒子在新疆意外死亡,當時我在南沙群島采訪,沒能送他最后一程。后來我有了第二個兒子,但我見他第一面時,他已經3歲了。
半輩子寫好人,還是沒有寫完,立志一輩子做好記者,但依然在路上。我們山西老家有句古訓:“天地生人,有一人應有一人之業(yè);人生在世,生一日當盡一日之勤?!蔽依狭?,但有人正年輕著。算起來,我在崗位工作的時間還剩5年,做事的時間越來越少,但做人的時間依然很長很長。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