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朱強在當晚電影開播前調試放映機鏡頭焦距。鄭夢雨攝
江南梅雨歇。夜幕降臨,水鄉(xiāng)巷陌間,膠片投影機發(fā)出的光柱伴著蟬鳴,再一次照在黑瓦白墻上。
在浙江嘉興的一個小村里,王志華、朱文炳、朱生榮、朱強四代電影放映員,“接力”放映電影50余年。“流動電影院”又開場,“噠噠”的走帶聲轉出了光影老味道,也轉動了整村人的文化生活。
數字時代的陡然降臨“逼退”了膠片電影,而膠片放映的傳統技藝和古老滋味,卻在他們的雙手中,在一幀一幀的膠片畫面間,一代代承續(xù)著。
第一代
搖櫓船上的“水鄉(xiāng)電影”
浙江嘉興桐鄉(xiāng)市洲泉鎮(zhèn)馬鳴村地處江南水鄉(xiāng),境內河流成網、航道縱橫。時光倒回60多年前,除水路客運和貨運外,河道間時常搖來一條“電影船”。
船上載著一臺百十來斤的放映機、幾盤膠片、卷起的幕布和一只高音喇叭,徐徐靠向岸邊的村子。幾樣物件看似簡單,卻寄托著當地村民日常勞作、跑船生活中最美好的期盼。
1952年,17歲的王志華初中畢業(yè),隨后進入為期半年的電影培訓班,學習放映技術、電工、使用和維修發(fā)動機及發(fā)電機等課程。一畢業(yè),他便承擔起當地放映電影的任務,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當地第一代電影放映員。
“那時放電影很艱苦,每個縣(當時仍為桐鄉(xiāng)縣)只有一支電影隊,一支隊伍要照顧20到30個村。”今年已85歲高齡的王志華回憶。雖然幾乎一年四季都漂泊在外,但每次一看到越來越多的觀眾圍上來,他也會覺得自己的工作有了意義。
“那時沒有電視、沒有廣播,一個月才放一場電影?!蓖踔救A笑著回憶20世紀50年代初在桐鄉(xiāng)崇福鎮(zhèn)大操場放映電影時的熱鬧場景:“得有七八千人到場,相當于一整個縣城的人都來了。”
為服務當時常在水路奔波的跑船人,王志華也會靠向岸邊為他們放映“專場”。他回憶,50年代中期有次放黃梅戲電影《天仙配》時,河道里集聚了大概上百條船。
在他印象里,放映的電影以國產片為主,也有部分蘇聯譯制片。故事片《白毛女》以及被稱為“老三戰(zhàn)”片的《南征北戰(zhàn)》《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等最受百姓歡迎?!皾撘颇?,看電影成了村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種需要?!蓖踔救A感嘆。
1973年,王志華開設了自己的第一期電影放映培訓班,手把手教授3名學生。此后的25年里,他堅持開設了40多期培訓班。時至今日,他的學生遍布桐鄉(xiāng)縣市鄉(xiāng)鎮(zhèn)。
第二代
村村掛銀幕,人人看電影
扁擔挑音箱、毛竹做支架、麻繩綁銀幕,加上一臺放映機、一部幻燈機和一個發(fā)電機,構成了第二代放映人朱文炳的“流動電影院”。1973年,23歲的朱文炳師從王志華,退伍后在鄉(xiāng)下電影隊放電影。
朱文炳還記得自己放映的第一部電影是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那是一個大年初一,洲泉鎮(zhèn)人民廣場上聚了3000多號人,“連樹上都是人”。電影里大雪紛飛,電影外大伙兒穿著厚棉襖,120分鐘的電影擠著站著看完?!爱敃r觀眾太多了,生怕放映機出毛病,我緊張得不得了。”朱文炳回憶道。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放電影都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提前一周就把毛筆寫的電影海報貼上,一個月放三場,10個村輪著放,遠近親鄰統統趕過來,“盛況空前”,家家戶戶搶著請放映員吃飯。村里的文藝生活相對匱乏,電影投影的那一束追光,對村民而言,也像是一處點亮通向外界生活的文化窗口和精神通道。
膠片一旦轉起來,就要從頭至尾放完,非極端情況中途絕不停機。“只要有人看,我們就放,這關乎大伙兒對我們的信任?!敝煳谋f,一次放映時突然下起大雨,觀眾自愿幫忙搶救機器。
彼時一場電影票價6分錢,最旺時一晚要去三個地方放映,等第三場開始已是午夜2點,還有很多人滿心歡喜地站著等。深夜電影放完,江南水道上起了一層白霧,那是冬天,到處白茫茫,行船找不到方向,大伙就在原地等霧散了再走——朱文炳說,親歷膠片電影的最黃金時代,何其有幸。
第三代
大樹剪下枝,又生出枝繁葉茂
1986年,朱生榮在部隊后勤部門放了三年電影。因為經驗豐富,退伍后就接了朱文炳的“班”,成為第三代放映人,背著機器繼續(xù)奔波在各個村落。
直到20世紀90年代,鄉(xiāng)里第一家影劇院建成,銀幕從戶外“搬”進了室內。鄉(xiāng)親們坐進寬敞電影院,再也不用為“只聞其聲不見其影”而發(fā)愁。
有了固定放映場所,本不用再主動“送戲上門”。但朱生榮覺得,總會有一些村民因為路途遙遠不便趕來看電影。他利用在影劇院工作的閑暇時間,和另一位放映員成立了“義馬鄉(xiāng)兄弟電影隊”,把機器裝在摩托車上,專門為偏遠農村的老人孩子放電影,一放就是十余載。
“要想把村民重新拉回銀幕前,就得了解他們的真切想法?!敝焐鷺s說,以前村民娛樂休閑方式少,幕布一拉,不管放什么,附近十里八村都會趕來看?!?0年代,很多村民雖然家里有了電視,但隨著村子里留守的人越來越少,特別是偏遠地區(qū),大家住得散,內心感到孤獨,很想求個熱鬧?!?/p>
“平時難得打照面,其實就趁著看電影的機會,大伙兒聊聊天,交流交流,這是在家里看電視得不到的樂趣?!敝焐鷺s說。
村里辦喜事,鄉(xiāng)親們也會找來朱生榮的電影隊?!坝幸粦羧思蚁卜昀先税贇q五世同堂,我就給他們放了一部《五女拜壽》。”朱生榮說,雖然放映隊的任務不再純粹是放電影,但能給鄉(xiāng)親們帶來快樂,繁榮農村文化陣地,他的工作就有意義。
“就像從大樹上剪下一株枝條,把它扦插在土地里,又生出了枝繁葉茂?!睆男≡陔娪瓣犂镩L大的朱強這么形容父親的放映隊,而這枝條也漸漸在朱強的心中生了根,發(fā)了芽。
第四代
光影經年沉淀,再次光彩動人
嚴格意義上講,膠片電影放映的使命在朱生榮手上已經結束了。
進入新世紀,國內影院開始大量普及數字電影,膠片電影從歷史的長河中逐漸退場,取而代之的是彩色寬銀幕。2006年,朱生榮在隔壁村子的通橋儀式上放了最后一場膠片電影后,默默將跟了他半輩子的“老伙伴”封存進庫房。
朱生榮一度覺得,他的放映人生就此告一段落,直到兒子朱強的馬鳴電影機展示館開張。
從小在電影幕布前長大,這位85后的年輕人對膠片電影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熱愛。朱強說,時至今日,他最愛的電影依然是20世紀80年代拍攝的《城南舊事》,“膠片電影不管從故事內容、表現手法還是精神內涵,在電影歷史上都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
2014年9月的一天,朱強在杭州辦事過程中,碰巧遇到一位收舊貨的老人正在砸一個老電影放映機,想把上面的鋁殼取下。朱強當即“救下”了這臺老電影放映機。
查閱資料,他發(fā)現這個放映機竟是“長江老五四”——1954年中國仿造的蘇聯“烏克蘭”16毫米膠片放映機。那是新中國最早的一批放映機,數量甚少,深受電影發(fā)燒友追捧。
至此,朱強開始到處搜尋老式電影機和相關設備?!扒皫啄?,全國各地不少老影院倒閉,一般會對音響等設備進行變賣,他們出售的音響設備不僅效果好,而且價格便宜,我常去購買?!睅啄晗聛?,光是購買各類電影機設備器材,花費就超過150萬元人民幣。
如今,在300平方米的電影機展示館里,收藏著近百臺各類經典放映機。這里不僅承載了一個時代的記憶,也為幾代放映員提供了“重溫手藝”的地方。
“我要把老電影文化傳播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如今,朱強又重新拾起父親的老行當,扛著機器走上廣場、走進校園,講述為中國人提供了近半個世紀“文化大餐”的膠片電影背后的故事。
“小暑”過后,梅雨暫歇。朱強想利用難得的晴好天氣,為離洲泉不遠的烏鎮(zhèn)鄉(xiāng)親放一場露天膠片電影。
卸設備、架放映機、調音響,朱生榮父子熟練認真地操作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很快,兩臺珍藏的老式35毫米電影膠片放映機就轉動起來。
“噠噠噠……”經年沉淀的光影,在白色的幕布上,再一次光彩動人。(段菁菁、鄭夢雨、席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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